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暗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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暗約

圍觀羌族使團進京的人潮靜了數息,立馬歡聲如潮,叫好聲不絕於耳。

“好!魏大人好功夫!”

“羌人無恥,只敢對幼童出手!大人殺殺他銳氣!”

“爹爹,我長大了要當像哥哥一樣的錦衣衛!”

那呼混耶臉色一陣青一陣白,擰身站起,幾名羌族力士駕馬上前,呼混耶擡手攔住,他神情陰狠,緊盯著馬背上的霍凜,用羌語道:“我羌族千裏迢迢前來求和,這就是你們大虞的待客之道?”

使團中的譯令史上前,將呼混耶的話翻譯出來。

霍凜笑一聲:“我大虞的家規,放野狗進了家門,在給它們東西吃前,得先教它們坐下。”

譯令史戰戰兢兢,將霍凜的話翻譯給呼混耶聽。

呼混耶登時變了臉色,胸膛上下起伏,恰此時,數名東廠錦衣衛策馬趕至,齊刷刷立於霍凜身後。

長街,烏壓壓的人,勒馬停於街心的年輕鎮撫使,以及他身後數量少卻各個精銳的東廠錦衣衛,形成一股無形的壓力橫在羌族使團面前。

霍凜也不催羌族使團下馬,就這麽帶著東廠的人攔著,良久,呼混耶擡手,五指一收,用羌語喝令一聲。

使團所有人立時翻身下馬。

呼混耶盯著霍凜:“羌族此次求和,使團帶了不少羌族珍寶以表真心,只是小王不熟京中規矩,還請閣下帶路去使署。”

路上若是丟了一兩件珍寶,便是這魏淩遲的罪。

霍凜掃了身旁錦衣衛一眼,那錦衣衛出列,揚聲喊:“禮部右侍郎,謝重書謝大人可在?”

“禮部右侍郎?哪兒呢?”

“原來有個禮部的官在啊,方才怎麽不管管羌人。”

人群一陣嘩然,交頭接耳,議論紛紛。

那錦衣衛聲音朗朗:“咦?謝大人也應是今日進京才是啊,想來是誤了任職時辰,禮部最忌不守時,須將此事知會禮部一聲。”

“錦衣衛大人且慢!”

那錦衣衛話音剛落,須臾,一男子匆匆自羌族使團後頭快步上前,文文弱弱,一臉風塵仆仆的疲態,正是謝重書。

他對霍凜拱手一禮:“下官謝重書,見過魏大人。”

“下官的車馬才入城,人聲嘈雜,未能及時聽見大人呼喚,還請大人見諒。”

“謝重書,”霍凜揚起輕笑:“終於見到你了。”

謝重書疑惑地擡眼。

謝府是暗地裏歸附了西廠,他府上明面上跟錦衣衛有瓜葛的也就是謝執玉。

而謝執玉那無恥東西已經被逐出了族,算不得謝府的人。

他謝府是清清白白幹幹凈凈的詩書世家。

他不知道是什麽引起了這東廠廠公義子的註意。

“謝才子名滿幽州,久仰,升任禮部右侍郎,恭喜,”霍凜淡淡道,既沒聽出久仰,也沒聽出恭喜之意:“既是禮部的,便請履職,帶使團去使署安頓吧。”

“這……”

他一路舟車勞頓,在京置辦的宅子還沒踏進去就被塞了個差事,還是接待羌族使團的差事。

謝重書看見呼混耶的臉都能嘔血三升。

“謝大人有何異議?”

“下官無異議。”

謝重書咬咬牙領了命,霍凜調轉馬頭讓開位置,羌族使團在東廠錦衣衛的矚目下老老實實步行離去。

幾層圍觀的百姓之後,安寧伯府的馬車內,沈溶月搖著扇子:“你情郎從京外回來了,真是巧了,他怎麽每次進京都能碰上羌人,像天生不對付一般。”

誰知道呢,興許就是天生不對付吧。

霍凜深知羌人秉性,保不齊今日就是特意趕回來敲打他們的。

崇嫣不答沈溶月話,給自己斟了杯茶,還沒抿上一口,就見弱柳打起了簾子。

弱柳緊張道:“姑娘,魏大人向我們這兒過來了!”

崇嫣端著茶杯的手一頓,怎麽可能,她在心裏暗道,這條街人多眼雜,他一個魏公義子怎可以光明正大地與她搭話?

況且過來了,她該說些什麽呢?

或許……

崇嫣轉著杯子:隔著簾子禮貌問候幾句也不算逾矩。

可是,以什麽身份問候呢?

安寧伯府的表姑娘?西廠督主的義妹?

烈日炎炎,馬車窗外馬蹄聲噠噠,崇嫣長睫低垂,註視著手中的茶,茶杯內,茶葉子如一葉扁舟,被微風吹得旋轉,泛起細細波紋。

她有好多話想問:崇州的天氣如何?案子麻不麻煩?你見著你阿兄的墓了沒有?

她亦有好多事想告訴他:我把靛青抹額還你了,可你的匕首在姜少嫻那兒,偷不到。

她想說——

蓮花節那日她吸了足夠多的冷香,已經記憶恢覆,全都想起來了,也知道姜少嫻真的是她阿兄。

他殺了霍弈,害了好多無辜人的性命,她無法同流,只想殺他,可姜少嫻穿了軟甲。

她想起督主府書房內的那幅浴圖,那畫上遲遲沒有被添上面目的男子。

崇嫣輕輕一嘆,定了定神:“弱柳,把簾子放下吧,讓外男瞧見,於禮不合。”

有些情愫本不能生,既早已生長出來,那就趁還幼小掩埋幹凈,慢慢扼殺掉吧。

他們現在這般,彼此相安無事,已是很好了。

馬車簾落了下來,馬蹄聲漸遠。

可唰地,沈溶月一把將簾子掀起,天光大亮。

沈溶月探出窗外,對著那馬上男子喊:“魏大人且慢!”

崇嫣驚異擡頭,見霍凜真的騎馬過來了,忙壓低聲音惱道:“沈溶月你做什麽!?”

“你未婚,見外男於禮不合,我已婚,面見外男又不打緊,”沈溶月撥開崇嫣,撫了撫鬢發:“更何況,你若不想,那我便上咯,我想給霍鳴之戴綠帽想好久了。”

你知道他是誰嗎敢這麽說!

他是真真正正的霍氏子啊!

崇嫣張了張口,霍凜已到了馬車跟前,他嘴角輕勾:“原來是林夫人。”

沈溶月拿扇子半遮著面,陰陽怪氣:“鎮撫使大人沒聽說嗎,妾身夫君老早就改姓霍了,自己祖宗丟在一旁不管,給西北霍氏盡孝呢。”

霍凜嘴角輕扯:“那霍夫人,羌族使團進京,夫人也出府來瞧熱鬧?”

“哪裏呀,妾身今日出門是陪家中姐妹相看夫婿的。”

霍凜目光微冷地落在崇嫣身上,涼涼道:“夫人嫁到西北幾年,倒習得幾分剽悍之風,這種有損姐妹閨譽的話也敢胡亂編排。”

沈溶月咯咯笑:“魏大人不說,這閨譽怎麽會有損呢,魏大人不會到處亂說的對不對。”

見霍凜眼神定在崇嫣身上,看都不看自己一眼。

沈溶月收起那從霍鳴之小妾處習來的媚態,輕飄飄道:“別看了,不是這一個。”

霍凜眉頭一松,一楞,又沈了眉。

眸光中泛著冷意。

沈溶月心下暗嘆,她這便宜表妹兩次喜歡的人性子竟差不多,這魏淩遲被觸到禁區,竟也有幾分如霍凜那般鋒利。

她忽揚起聲音:“本是出來游玩,不想人這般多,甚是悶熱,妾身與妹妹想去茶樓歇歇腳,勞煩魏大人命錦衣衛幫忙開個道。”

“說起茶樓,”霍凜勒了韁繩,眸光掠過沈溶月,頓在坐在裏頭的崇嫣身上:“映春齋的茶很不錯,叫未時三刻,霍夫人得空可去嘗嘗。”

映春齋,未時三刻見。

崇嫣小口小口喝著茶,只當沒聽見。

一盞茶時辰後,崇嫣與沈溶月所坐的馬車在人潮中轆轆動了起來,霍凜則帶著其他錦衣衛已經先行離去。

崇嫣不解:“我們就這麽走了?不是還要替望月表姐相看她相中的夫婿嗎?”

“不是看到了麽,回頭告訴我嫡姐結果便是。”

“誰?”她連馬車都沒下,就看見了烏壓壓的人。

“禮部右侍郎啊,他喪妻無子,又是升遷至上京的,較好拿捏,只是人很一般,”說著,沈溶月瞥崇嫣一眼:“這方面你選情郎的眼光倒是不錯。”

“我……罷了。”崇嫣已經無力糾正沈溶月,霍凜不是她情郎了。

她有些好奇,沈溶月只遠遠瞧了眼禮部右侍郎,跟霍凜也只是走近說了一會兒話,怎麽就能確定誰好誰一般。

霍凜容色是出眾,可他遮著面容,跟那右侍郎一時也分不出誰更俊才是。

“這也是我嫁人之後習到的。”沈溶月清清嗓子。

沈望月規勸她回西北侍奉夫君,她就大談婚後房事多麽糟糕,希望嫡姐把她當作前車之鑒。

她那嫡姐聽得臉都綠了,斥責她有失世家女風範,過幾日又巴巴地跑來,支支吾吾問相看夫婿之事。

“山根挺則擅陰陽之道。”

擅什麽道!?

沈溶月接著道:“我方才辨過了,那魏淩遲山根高挺,又習武,是上上佳品。”

敢情你方才把霍凜叫過來,只是為了仔細看看他的鼻梁。

崇嫣目瞪口呆,她第一次聽這種說法,怪新鮮的。

弱柳更是漲得一張臉通紅,半晌反應過來,結結巴巴指責沈溶月:“二姑娘,你你你,怎麽能跟我們姑娘講這些,我們姑娘還未出閣,我們姑娘……”

“弱柳,別說了。”

再說沈溶月又要嗆人了。

果不其然,沈溶月白眼一翻,接腔:“你們姑娘冰清玉潔不近男色,是要當尼姑的好料子行了吧。”

弱柳一噎,偏生又不能真的與沈溶月吵嘴,只得憋屈地行了個禮,嘔著氣掀簾去馬車外頭坐。

“你這侍婢忒沒規矩,”沈溶月點評,一小小侍婢還敢給她臉色看,她看看崇嫣,又理解地點點頭:“也是,你這主子本是個沒規矩的人。”

“隨你怎麽說。”

崇嫣包容沈溶月,至少在沈溶月面前,她可以不裝成那柔婉嫻靜的模樣。

馬車轆轆,車窗外人聲喧囂,過了一炷香她們的馬車還沒駛出這條擁擠的街,許是在府外,沈溶月梳了個婦人發式,她倚著車壁,就像談論今日去哪個茶樓歇腳一般聊天:“母親趕我回西北給夫君開枝散葉,我在上京待不了多久了,霍鳴之的後院熱鬧得很,有四個妾,其中兩個妾已經有孕,有孕又如何,只有我生的孩子能記霍氏族譜,進霍府祠堂。”

崇嫣:“……那霍鳴之不是個好的,給他生子一事你慎重考慮。”

這霍鳴之改姓改得真徹底,可真正的霍家子還在,他的子嗣便記不了霍氏族譜。

而且,霍凜遲早會向霍鳴之討回血債,崇嫣與沈溶月雖不怎麽聊得到一塊去,可沈溶月人也不壞,崇嫣不希望沈溶月會受到牽連。

崇嫣糾結半晌,還是道:“你暫時不要生了,西北太遠,你一時半會兒真的生不出來,阿兄也管不了。”

拖個幾年,再過幾年是何情形還未可知呢。

“你緊張什麽,我才不會給霍鳴之生呢,”沈溶月樂了,玩著手指:“我準備找個霍家軍生,如此也不算辱沒霍氏之血,你說呢?”

“……跟我說這做什麽。”

她倆能坐在一輛馬車裏,全因各自都沒可聊得來的閨中小姐妹,不是因為感情好。

沈溶月這等……這等計劃何必告訴她一個關系一般的人。

“我瞧著從前常跟著霍世子的那個護衛就很不錯,把我與他之子記在身故的霍世子名下,霍凜泉下有知,應當會滿意我這出安排。”

崇嫣:“……”

她真不知該說什麽好。

沈溶月傾身,笑著問崇嫣:“對了,你不是當過霍世子未婚妻麽,可知道那護衛叫什麽名兒,我回西北後去霍家軍中找他去。”

“……不記得了,”崇嫣戰術性飲茶,她擡眼,對沈溶月微笑:“我身子不好記憶不全,哪裏記得那護衛叫什麽名兒,咦,我以前是霍世子未婚妻麽。”

沈溶月坐回去,垮了臉:哼,就裝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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